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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流云在

英若诚 康开丽

编者按:英若诚,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、导演、翻译家,曾任文化部副部长,被誉为“全世界最杰出的十名中国艺术家之一”,在舞台、银幕和文化外交上做出过重要的贡献。

我对那种从头写到尾的自传有点看烦了,所以决定我的传记从我人生的中段开始。我一生中最离奇的经历是1968年被捕蹲了三年大狱,原因是怀疑我是外国间谍。不过,在监狱中的这段时间我对中国下情的了解要比我一辈子学到的还多,这一点值得欣慰。

在这三年中我被转了好几个监狱。我亲眼看见很多犯人自杀,有的疯了,我下决心自己绝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。我决定要利用在监狱的日子尽量从其他犯人的背景、经历中吸收有用的东西,靠自己的智慧和幽默感生存下去。

我给自己计划了几个项目。第一个项目是做餐具,我做的第一个餐具是把勺子。

当时,我所拥有的全部财产就是毛主席著作、卫生纸、肥皂和内衣。本来我还有块表,到了这个监狱后没几天,我的表又被收走了。他们说表是危险的武器,犯人有了表就有了时间概念,那会导致麻烦。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。

做勺子,我得先找到木头。室外洗漱间有一把铲子,我看中了那铲子的长把柄。我知道在洗漱间找块玻璃不成问题,因为没有其他东西挡着,有时一阵风就能把窗玻璃刮碎。

接下来我便要考虑怎样用那块玻璃。我用衣服包着那块碎玻璃,把它敲碎,使它更锋利。我把那块玻璃当锯子,每次我们去洗漱间,我都会暗中走到铲子边上把铲子柄锯深一点。那木柄是硬木,我花了两个星期才把它锯下来。我锯下的那块木头约18厘米长,我开始用那把珍贵的玻璃工具雕刻它。结果我做成了一把很漂亮的勺子。那勺子我一直保留到我出狱。用那勺子舀东西很管用,每天喝粥特好使。长时间以来我们每天能吃到的也就是稀粥,大家都饿疯了,用手指头刮碗底的粥都嫌不解气。那勺子成了我最喜欢的东西,出狱时我不能把它带回家真是可惜,因为它做工很好。

做成那把勺子后,我对秘制手工艺品上了瘾。我发现衡水那地方出产传统的毛笔。我跟当地的犯人混熟了,便很谦虚地请教他们怎么做毛笔。他们告诉我做毛笔得先有合适的毛。

“毛到哪儿去找?”我问。

“你看见那农民披着块羊皮当外套吧?”他指着另一位犯人说,“那毛就不赖,糙,是山羊毛,不能用绵羊毛。”

我就从那里得到了做毛笔的毛。我从旧袜子上抽出线把毛扎起来。现在用的尼龙丝要比当时我们用的线好,因为那时的线容易断。过程很不容易,但我还是用这些简单的材料做了一支毛笔。

紧接着上边说“要准备打仗”。中俄边境珍宝岛起了争端。他们给我们发了些布料让我们染成黑色,然后挂到窗上作窗帘。那样一有空袭警报,拉上帘子,灯光就透不出去。就像二战时伦敦应对空袭那样。

染布的时候,我藏了不少墨粉,掺了水以后要比外面卖的墨水还好用。

囚室里谁要是病了,他们就会给一小瓶药,我把墨水装到这些收起来的小瓶里。不久,我就有了笔和墨水,唯一缺的就是纸。在监狱你可以要纸,因为他们要求我们对自己的罪行写交代材料。监狱里提供的笔过几个小时就要被收走,我自己要写些什么就用我自己的笔。

每天每个囚室都会分到一份报纸,我就照着报纸画毛主席像。当然,我这样做并不是衷心热爱毛主席,我是怕万一被看守发现了,画毛主席像是最好的保护措施。

我们在监狱里只是粗略地得到一些关于外面的消息。《人民日报》是主要来源。我比其他人能多读出些内容,因为我参加过“四清”小组,又了解1968年以前的情况,而其他犯人在我来之前已在监狱待了好些年,他们很难想象这“文化大革命”究竟是怎么回事。为了消磨时间,同时也是在室友的要求下,我就给大家讲这场运动的起因、发展,以及到我被捕时所发生的重大事件。

因为我能给大家讲解政治事件,同时也因为我能动员其他犯人,我成了一位“牢头”。只有很少几位看过话剧的人知道我的背景,大多数犯人是农民,甚至不知道现代话剧是怎么回事。我因为完全不同的原因而很受大家欢迎。到了冀县后,我组织了几次活动,偷胡萝卜、偷土豆、偷烟叶,这是大家最高兴的事。我还给大家示范怎样在没有火柴的情况下点烟。这些事使我成了受追捧的人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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